誰知，方明昊剛一出房間，迎面便碰上剛剛會議結束的李尚武，兩人迎面錯過時方明昊推了推墨鏡，手一揮，笑著打招呼，“李處長好呀！”

誰知李尚武目不斜視間冷冰冰的直接越過他，手握著檔案夾進了社長辦公室的房間，隨著“砰”的一聲關門聲傳來，方明昊無語的摸了摸已然起痂的嘴角，“乖乖，密電處的待客之道果然有蔣公的風範啊。”

方明昊一掉頭，便看到各個房間門口忽隱忽現的腦袋，他笑瞇瞇的揮了揮手，“都散了吧，李處長這兩天生理期失調了，訂婚失敗後遺癥啊，大家也都辛苦了，晚上我請大家吃宵夜。”

房間內，李尚武聽著外面的吵鬧聲，臉色難看之際，他忍了又忍方才沒有奪門而出：“科長，這是下午剛剛得到的情報，222房間那個死掉的俄國人，確定是共產國際聯絡人馬洛多夫，據可靠線報此人之前與日本人有過接觸，而合生酒店槍殺案中，其中的一股勢力就來自於日本人。”

李元星坐在辦公桌後面，手拿著通體潤澤的菩提不停的把玩著，隨著李尚武報告的深入，手中把玩菩提的節奏愈來愈緩慢。最後他將目光停留在辦公桌上的檔案上，沈吟半響，方才說道：“日本人？你是說日本人參與了合生酒店的槍殺案？你不是說是青幫名堂搞的鬼？連調查方案都定了！”

“情報來源很可靠，後續的核實工作也在繼續。但可以肯定的是，合生酒店血案，青幫名堂、中共地下黨、日本人三方勢力都有參與，而這個共產國際聯絡人馬洛多夫身上攜帶的機密資料，絕不止中共軍需購物清單這一樣。相反，以日本人謹小慎微無利不起早的行事作風，能讓他們在租界公然持槍殺人的情報絕對不容小覷。”李尚武一邊說著，一邊動手打開了桌面上的檔案資料，將其一頁一頁工整的擺放在李元星的面前，讓他方便查看。

李元星一邊手撫著菩提一邊順著李尚武的動作，一頁一頁地掃視著面前的檔案資料，良久之後，方才說道：“這樣，關於日本人這邊，你先停一下，待我請示了上峰以後再做定奪。但關於孔幺、孔二甚至是青幫名堂的調查一樣不能落下，只要能揪出中共地下黨的任何蛛絲馬跡，覆興社密電處的所有部門都將全力配合你的行動。明白嗎？”

聽著李元星的話，李尚武的脊背莫名的有些僵硬，他極力緩解著那抹由心頭湧出的不適感，卻終究無法如往常般大聲的說出“是”，而只是勉強的點了一下頭，算是應答。

李元星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裏，李尚武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軍官，他心中此時作何想法李元星怎能不知。無奈的，李元星從辦公椅裏站了起來，一邊想著該如何開口說出接下來的話一邊繞過辦公桌，踱步走到李尚武的身前。

“尚武，如今上海灘局勢微妙，而國府那邊與日本人的關系更是暧昧不清，在這個時候，我們覆興社如果公然與日本人為敵，且不說上峰那邊的態度，就說眼下剛剛啟動的圍剿共匪的計劃，我們也應該將主要的精力放在對付共匪上。你要知道這個時候關於共匪的任何事情，都不再是小事，都是有功之事！”

看著眼前極少苦口婆心的李元星，李尚武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與李元星的關系，雖是上下級，卻也亦師亦友了好些年，有些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李尚武突然有了一種不吐不快的沖動。

“科長，日本人如今在上海的勢力你是看到的，他們蠢蠢欲動暗中籌劃了很多不為人知的侵華計劃。我知道圍剿中共地下黨的行動迫在眉睫，但因為圍剿中共，而放松了對日本人的監察，我們是不是有些得不償失，顧此失彼呢。”

聽著他的話，李元星知道李尚武較真的性子又上來了，他不再多言，拿著菩提只是重重拍了拍李尚武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道：“暫時先這樣吧，日本人的資料你先留下，待我請示了上峰以後再做定奪。就像你說的，如果日本人真的參與了合生酒店槍殺案，那麽我們和吳四海共同緝拿的這個孔二，也必將是他們想要找的人。所以你現在的主要任務，便是趕在他們所有人之前，找出這個孔二！這樣案件才能得到突破性的進展，去吧，需要任何援助再來找我。”

感受著肩膀上被菩提硌的生疼的肌肉，李尚武知道在這件事上，他已然多說無益，縱使心中還有些許不快，卻也不得不退出科長辦公室。

但當他經過他替方明昊安排的辦公室前時，看著在裏面無所事事的魚蛋，李尚武突然間覺得，也許該分些事情給黨務調查科還有那位瘟神做做了……

全然不知已被李尚武算計的方明昊，此刻正揣著從黨務調查科拿來的竊聽器，游蕩在同福裏的各色小吃攤前，他打包了各種小色，臨了還買了兩瓶二鍋頭揣在了懷裏，而後才神情奕奕的回到了覆興社密電處。

“魚蛋，你怎麽還不下班？”方明昊詫異的看著依舊守在辦公室的魚蛋，脫口問著。

被他這麽一問，魚蛋不禁比他還要詫異，指了指外面燈火通明的走廊，對著他們家老大說道：“頭兒，我想走來著，可是密電處這些個人精，一個都沒有下班，作為黨務調查科的代表，我怎麽能先走呢？再說我走了，頭兒買來的這些宵夜我不就吃不著了。”

魚蛋說完就狗腿至極的接過方明昊手中的吃食，笑嘻嘻的一樣一樣打開，逐個聞了起來。

看著他饞巴巴的樣子，方明昊順勢大手一揮道：“吃吧，我還替你買了兩瓶二鍋頭呢。”說罷便從懷中將酒掏了出來，放在魚蛋的面前，看得魚蛋兩眼直冒金光。

魚蛋這小子好酒整個黨務調查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偏偏他小子酒量淺的不要不要的，曾有幾次幾個值班的兄弟在一起吃個宵夜，魚蛋就喝了兩杯，便自稱自己是調查科頭把交椅了！跑到科長辦公室開槍掃射著空無一人的科長辦公室，那姿態叫一個威風呢。此事後來驚動了齊雲瑞，齊雲瑞欲下令開除魚蛋時，還是方明昊力保，才勉強將其留在他身邊做個副手。自那以後，魚蛋便發毒誓絕不再碰一滴酒，背地裏無數次對方明昊表白將誓死追隨方明昊。

“……頭兒，喝……喝酒這不太合適吧？”魚蛋滿臉垂涎強忍著沖動不好意思的說道。

“有啥不合適的，收起你的哈喇子，喝吧，有事我擔著。”方明昊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替他擰開了酒蓋，一時間房間內酒香四溢，配著方明昊帶來的那些吃食，引得路過他們辦公室門口一眾特工垂涎欲滴的。

“都進來吧，白某人初到寶地，還指著大家夥多多擔待呢。”方明昊不失時機的發出邀請，門外的那些漢子也都是血性漢子，有幾個還在合生酒店見過方明昊分析案發現場，雖然為人不可恭維，但辦案能力還是令他們欽佩的。此時一聽方明昊說這話，眼瞅著夜也深了，緊繃一天也想放松一下，再瞅著桌子上那一片香味四溢的吃食，也就順勢而為走了進來。

不一會功夫，密電處留守的十幾名特工全都聚在了方明昊的臨時辦公室內，眼瞅著氣氛差不多了，方明昊擼著袖子話鋒一轉道：“話說你們李處長就沒帶你們去過百樂門大都會？”

眾人搖了搖頭，一個個酒氣上湧，膽子也都大了起來，其中一個塌鼻平頭的小夥子更是義憤填膺，揮舞著細胳膊直嚷嚷：“百……百樂門？大都會？別……別說李處長沒帶我們……去過，我都懷疑李處長自己去過沒有呢……”

小平頭剛剛說到這裏，旁邊的一個大高個子歪歪斜斜的拉了他一把，“你可別亂說，前幾天我還看見……李處長……和趙小姐在七弄喝……咖啡來著。”

“那是咖啡館，和百樂門大都會能一樣嗎！”魚蛋一時間也是豪氣萬丈，他指了指不知不覺間走到門口的方明昊，無比崇拜的說道：“我們老大就是百樂門裏的奇才，大都會裏的福星！”

當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方明昊身上時，剛剛摸到門框的方明昊頓時滿頭黑線，這小子真真是喝不得酒了！

“白處長去哪呢？”

“白處長？”

當方明昊終於擺脫一眾酒鬼，成功摸進李尚武的辦公室時，看著辦公室裏的擺設，他不得不承認李尚武是一個相當傳統且有規律的男人。

漆黑的房間內雖然什麽都看不到，但從簡單的布局，方明昊不難發現這個從不踏入風月場所的密電處處長，是一個怎樣嚴謹的男人，和這樣的男人做對手，方明昊第一次覺得有壓力。

就著微弱的亮光，方明昊吐出口中的口香糖，將竊聽器小心揉進了口香糖裏，這可是德國制造的最新微型竊聽器，雖小，分辨率卻高達百分之九十，是個難的得好東西。

方明昊駐足在李尚武的辦公桌前，將竊聽器小心的粘在了李尚武辦公桌的底部。他並不擔心李尚武會發現這個竊聽器，任誰也想不到他方明昊會在他密電處處長的辦公桌底下裝上竊聽器吧，這樣的好事和機遇，在今天之前，就連自己都不曾想過，密電處啊，這裏可是重慶“蔣公”的心窩子。

弄妥竊聽器後，直起腰的方明昊唯一擔心的倒是隔壁房間的魚蛋，張狂紊亂的叫聲讓身處不同房間的方明昊聽的一清二白！

正要離開前去救場的方明昊，在身形移動的一瞬間，眼角餘光竟瞄到了李尚武辦公桌上的一個相框，鬼使神差間，他伸手拿了起來……

看著裏面巧笑嫣然的女子，方明昊心中五味雜陳，果真是她，合生酒店內的種種，竟在最不合時宜的現在浮現在了眼前，她該是怪自己攪了她的婚宴的吧……

“咚咚，咚咚。”

不期然間，走廊裏響起了一陣沈穩有力的腳步聲，那道方明昊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隨之響起：“什麽情況？！”

“報告處長，好像是白處長辦公室傳出來的。”隨從鏗鏘有力的匯報著。

“媽的！”一墻之隔的方明昊暗罵一聲，眼睜睜看著兩道身影在門前停了下來，時間仿佛在這一秒靜肅下來，方明昊屏息等待著，他不怕李尚武知道他在這裏，李尚武就是進來了也不能把自己怎麽著，可他舍不得即將到手的情報！

這可是密電處啊！

“那去看看方明昊抽的什麽瘋！”李尚武語畢，兩道身影便毫不遲疑的離開了門前，方明昊隨之心下一松，趕緊將手中的相框放回了原處，而後一個箭步沖到了房門前，正要開門出去時，開門的動作卻又生生僵在了那裏……

不對！

已然安靜下來的隔壁房間，此時只徒留下魚蛋那一如既往張狂的聲音。這也提醒著方明昊一件事情，兩個房間相隔一堵墻，此刻李尚武就在隔壁房間門口站著，自己只要打開這扇門，那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為無用功。

思慮間，去而覆還的腳步聲已然響起，方明昊再來不及多想什麽，轉身打開窗戶飛身跳出，幾乎是在窗戶關上的一瞬間，李尚武打開房間走了進來。

房間內迎面撲來的一縷涼氣讓李尚武的眼波動了動，他呼吸一滯，不動聲色的打開燈，看著一如既往平靜的辦公室，慢慢踱步到辦公桌前坐了下來，直到目光掃過那個相框時，抿緊的嘴角竟慢慢劃出一絲弧度。

一旁的副手王強看著高深莫測的李尚武，疑惑的開口道：“處長。”

李尚武擡頭看向滿臉疑惑的王強，方才回神，他看了眼窗外的夜色，“你回去吧，我想起來今晚還有事情沒做完，留下來加班了。”

“哦。”

“對了，”李尚武似是想起了什麽事情般，叫住了已經轉身的王強，“以後有關於日本人的情報就不要在例會上匯報了，直接在我辦公室裏匯報。還有，回去的時候記得替隔壁房間多叫一旦子酒釀，記我賬上。”

“好，科長？”王強雖不明白處長這是怎麽了，但聽到酒釀還是挺高興的。

“嗯？”此時李尚武已經走到了窗邊，繼續看著夜色。

王強狗腿的上前一步道：“我可以吃完酒釀再下班吧？”

“去吧。”說話間，李尚武一個擡手打開了窗簾，驚的攀附在墻壁外的方明昊險些摔下二樓！

“乖乖的！”方明昊看著腳下的地面，縱使現在縱身一躍跳下二樓，以他的身手也傷不了他分毫，可為了不引起房間內李尚武的註意，安然滑下墻壁，卻著實令方明昊的內心哀嚎不已……

隔天早晨，當方明昊甩著酸脹的手臂拿著報紙看的時候，他不得不佩服密電處散發情報的能力，只怕此刻別說是隱身暗處的孔二了，就是三歲孩童也都知道了青幫名堂的孔幺命喪合生酒店的事情了。

“頭兒，你看看李處長他們給報社的這張照片，俗話說死者為大嘛，估計孔幺看到了，都得從棺材裏跳出來，更別說孔二了。”魚蛋一邊看著報紙，一邊吧唧著嘴。

方明昊的註意力卻不在那張怵目驚心的照片上，他的思緒裏全是接下來李尚武他們將如何行動。

魚蛋昨天也說了，李尚武和李雲星他們分明依據報紙內容，制定了相關抓捕孔二的計劃，那會是什麽呢？難道他們知道孔二會在哪裏現身？

報紙慢慢在方明昊手中被揉成一團，不行，不能將所有希望放在密電社！看著手邊依然不聲不響的電話，方明昊知道李尚武還在開會，如果他坐在辦公室裏，在靠近監聽器的兩米範圍內，這個電話便會響，隔壁說什麽，他便能一清二楚！可他決不能在這裏傻等！

“魚蛋。”思路一清晰起來，方明昊便直接起身，打斷了魚蛋沒完沒了的聒噪，“你過來。”

魚蛋一見方明昊的神色，便依言附耳過來，待方明昊將話機的奧秘告訴他時，魚蛋的嘴巴張的都可以塞下一個鴨蛋了！

“頭……兒，這不……好吧？”在密電處做反偵察的事情？李雲星可是出了名的手段狠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老大這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啊？！

“好，怎麽不好？你做不做？不做我可去告訴老齊你昨晚喝酒的事了。”

“做！頭兒你放心，作為黨國調查科的一分子，別說往他密電社插刀子，就是……”

“行了行了，那我先走了啊，兩天沒去施施那兒了，也不知道怪我了沒……”方明昊一邊揮手打斷了魚蛋的話，一邊喃喃自語著出了辦公室大門，徒留魚蛋一個人守著電話機在密電社淩亂不已。

而此時另外一個人也在為報紙上的照片煩惱著，吉野佳田看佐藤交上來的一頁一頁報告，短而粗的眉毛深深地糾結在了一起，“你是說支那人已經開始著手調查孔二了？”

“是的，他們正在四處查聽孔二的下落。”

“嘿嘿，嘿嘿……”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笑聲如期響起，吉野佳田便“嘿嘿”笑著，邊慢慢將手裏的資料放下，喃喃自語道：“有點意思啊，這一次支那人倒是挺聰明的，竟然沒去找青幫吳四海的麻煩，直接盯上了孔二。”

“是，覆興社只是傳話吳四海，反而對孔二頗多關註，還有……他們按照我們的誤導，已經懷疑有我們的人在幕後操縱案件，並往松下一郎那邊查了過去。”

站在書桌前的佐藤不敢有絲毫的隱瞞，一五一十會抱著。可書桌後的吉野佳田對這些卻完全沒有興趣，在沈吟了半響後，他才慢慢擡起頭，盯著對面的他說道：“去查，查出此次合生酒店案件的主要負責人，還有找出隱藏起來的孔二，將他們兩人一起做掉！”

佐藤聞言條件反射性的雙腿一個並攏，大聲回道：“是！”隨即大踏步離去。

吉野佳田看著離去的佐藤，又看了看手邊的案件資料，他突然覺得很有意思，覆興社的案件進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可那又怎麽樣呢，就像在合生酒店一樣，只要他願意，子彈一上膛，在這上海灘，多厲害的人物也只是死屍一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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